问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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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的季节,天气还是冷的。山林间的夜风呜呜作响,吹进只剩半边大门的道观正殿,却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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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道兵之力 沥血之途

问镜 by 减肥专家

2023-4-22 10:52

  苏双鹤肯定是在撺掇吧。
  余慈几乎把他与庆长老的争执和密谋听了个遍,知道他一门心思要让自己与夏夫人接触,为接下来的刺杀创造条件。
  只可惜,一方面他不知道,作为最适合潜入的天遁宗阴阳,已经在万魔池中永沦,如今在外的,只是一个受人操纵的“影子”;另一方面,上清宗的秘藏之类,还真的没法提起自家的兴趣。
  现在,“撺掇”毫无意义,主要还在这边的“配合”上。
  所以,余慈拿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可知那是一处怎样的世界?”
  “据说是通向外域之中,某颗‘死星’。”
  “原来如此。”
  世人分划虚空世界,一般有“气聚”、“形聚”两种。前者像是“九幽冥狱”、“血狱鬼府”,纯由天地浊气聚化而成,天地法则体系与真界迥然不同。
  后者则是如真界一般的“正常世界”,清浊分判,阴阳对转,天地法则运转大致相同,有的甚至还孕育着不逊色于真界的文明。当然,这是极其罕见的,十数劫都未必能发现一个。
  绝大多数“形聚”的世界,气候恶劣,元气稀薄,就像是苏双鹤所说的“死星”,根本就是外域飘流的某颗死寂星辰,因缘巧合,在某次强烈的虚空震荡中,扭曲了以亿万里计的漫长路程,直接与真界贯通。
  这样的世界,根本不适合人类生存、修炼,却往往具备一些真界所无的矿产,而且,如果以其为中转站,可以直接跳转到那一方外域世界,辐射周边,给自家宗门开辟出一片全新的试炼区域,要比通过“碧落”进入外域方便得多,也安全得多。
  所以,名义上是“下品”,其实用性正如苏双鹤所言,相当可观。
  苏双鹤自然是希望以此为诱饵,让余慈掺和进去,给刺杀夏夫人创造机会。而夏夫人送信过来,邀他参与,又是出于何等心思?
  余慈一时想不明白。
  “如何?老弟要去参加吗?”
  “如果真是上清所遗,自然要尽力讨回,作为重立山门的根基。”
  这肯定是苏双鹤最想听的话,他当下就赞叹道:“以老弟之才,重振上清之威,也就是时间问题。如今大劫难去,魔劫横生,本座也乐见当年斩妖除魔的上清宗重现北地,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可直接对我讲。别的不敢说,人脉还是有一些的,当可为老弟扫除一些障碍。”
  能说到这种地步,对苏双鹤来讲,已经是“拍胸脯”的架势了。
  ……这厮究竟有多么想让他死啊,这种事情万一要兑现,还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余慈自然不会说破,当下苏双鹤就撤茶上酒,宾主尽欢,酒至酣处,苏双鹤更下了邀请:“老弟若是按照原来的行程前去洗玉湖,不妨在凭吊之后,沿流花河一路东行,到我飞魂城,一观东海胜景。我虽不能在此界久留,但老弟只要一声唤,必会回来尽地主之谊。”
  余慈自然是满口答应。心中却是在想,是不是在苏双鹤眼中,他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洗玉湖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环带湖上越发地“风平浪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正轨,那些有两日没有出来的画舫,也一一游荡在湖上,渐渐高朋满座,彩乐喧天。
  相比于其他画舫,本是由湖上冷烟娘子所居的那艘,就要冷清太多了。最初还有几个人过来询问,但听到“娘子有事外出”的答案后,也都失望而归,惹得管事嬷嬷长吁短叹,怀疑是不是以后漫长的日子都将如此惨淡。
  渐渐的,画舫上连管事嬷嬷的叹息声都听不到了,整艘画舫顺水漂流,外面几乎见不到人影——当白衣飘落船上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还是她往里走了两步,才让一位侍女发现,惊呼道:“娘子回来了!”
  白衣并不停留,也无视了周围一下子活跃起来的气氛,径直往自家舱室里行去。也就是刚进门,管事嬷嬷就急匆匆地撞进来,见面就是“哎哟”一声:“娘子可还安好?这次回来……”
  “大概是要陪着余老爷一段时日。”
  白衣清清淡淡地回应:“飞魂城的船只还在外面等着,我拿一些梳洗之物,就要离开了。倒是嬷嬷你……背后那阴物,究竟是什么打算?”
  管事嬷嬷愕然,随后就露出恐惧之色,往前扑跌。身后光线照射不到的阴影立时就给折去一块,露出后面虚幻而狰狞的面目。
  “嗞”声轻响中,那“阴物”不言不语,探爪袭来。
  白衣定定看着,纤瘦的身姿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而就在那鬼爪切入她身前尺余之地,虚空中炽白光线迸发,那鬼手在强光中瞬间抹消,连带着管事嬷嬷背后的“阴物”,都给消融大半,遭遇重创。
  刺人耳膜的厉啸声中,那“阴物”向下便挫,穿透舱板而去,转眼就直坠出画舫,投往湖水里去。
  水下,有位梳了道髻的修士,脸色发青,拿着一个葫芦,将“阴物”收起,然后掉头就走:“去休去休,果然是玄门正宗伏魔神通,老子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会来这儿讨不自在!”
  他正蹿出,忽又一声怪叫,将手中视若性命的阴鬼葫芦甩了出去。暗沉的水中,那阴鬼葫芦忽地像是变成了透明之物,内里一团炽白火焰迸发,转眼轰碎了一切屏障,也让与葫芦心血相连的道士惨哼吐血。
  转眼间,在光焰迸发之处,一具高逾丈寻,肌肤如玉且面无表情的巨人已化生出来,没有任何耽搁,劈手就向道士抓来。
  看到眼前光焰流转,浑若天人的身影,道士只觉得牙根发酸,再无丝毫战意,急着掏出一枚玉符,叫声“急急如律令”,便给抛了出去,只听轰隆霹雳响,那玉符也化为一具金甲神人,将光焰化生的巨人拦住。
  然而,也只是拦着刹那而已。
  转瞬间,挟着炽白光焰的巨灵之掌已经从金甲神人胸前切过,直贯后背,将其打成一团四散的金光。
  道士惨叫声起:“一个婊子身边都有星宿神将护持,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在惊惧情绪的驱役下,道士手中玉符不值钱似地洒出来,一时间水下雷光扭曲,震音隆隆,形成大片电浆以及更为怖的高速水流,如利刃般切割四方。
  可问题是,除了附近的画舫底部被高速水流将绞碎之外,这一轮冲击再没有任何战果。那巨人身外的光焰轻易便吞没了那些乱蹿的电火,无坚不摧的高速水流也在巨灵之掌前崩散。
  “这怎么可能!”
  道士浑身冰冷,“五雷天心正法也不成?役使鬼神,最是便利,怎么可能没效果?”
  神思恍惚之际,眼前忽地出现了一个灯盏,持在那巨人手中,灯罩打开,灯光照下,道士才张了张嘴,身形便如冰雪般消融,眨眼功夫,便无影无踪。
  就在道士在灯光下消融的同时,远在数千里开外,一艘已经驶入玉尺河的巨舰之上,一群修士围着已经黯淡下去的光屏,唉声叹气:
  “果然不行啊。”
  “也还好,至少试探出了成果……像周扬这样的废物,就不用往上凑了。”
  “看最后的情形,那周扬似乎还留着性命,不会给人察出端倪吧?”
  “没有问题,此人是正一道不成器的弟子,也是受了碧波水府中朋友的撺掇,便是传输影像的机关,也是毁掉,怎么都不会转到咱们头上。与其考虑这个,不如想一想,周初会不会给这个族侄出头呢?”
  修士所说的周初,是正一道至今仍常驻真界,未赴外域的长生真人之一,艺高人胆大,多在外游历,最近也在北地,降妖除魔,只是性格坚忍,不是个特别完美的诱导目标。
  “一个糊不上墙的族侄不算什么,可再加上九幽冥狱,就不一样了。”
  “不错,想那九幽冥狱,宏大深远,内里封禁无数阴鬼妖魔,又封召一十八位冥狱王,形成严谨体系,就是在当年的上清宗,在各虚空世界中,也能排名前十。正一道近两劫来,就想着重构地府,拜祝地祇,与黄天道争锋,只是再也寻不到上清宗那样的好机缘,只能红着眼睛干看。如今有个已做熟的馅饼从天而降,哪有不抢到嘴里的?”
  “他吃到嘴里,还有我们什么事儿?指望外人,还是不成。最后还是要自己出手……”
  众修士已经习惯了这种争执的气氛,声音越来越大,火气也都迸上来。便在此时,主位上的主事人用力敲了敲扶手:“不要旁生枝节。既然是试探,如今也得了手,你们看此人如何?吉昌,你说。”
  吉昌外形瘦小不起眼,却是在座修士中数一数二的强者,他曾经在前夜四宗交涉时,与碧波水府的李骁骑一起挤兑过余慈,乃是赤霄天的头面人物。
  他向主事人拱拱手,颇为恭敬:“禀尹阁主,属下以为,这几回都没有见姓余的特别明显地出手过,都是以道兵相替,着实神乎其神。世间道兵有召劾、符箓、傀儡、尸化四类,情报上讲,此人精通上清符法,应该就是走的符箓之途。对付这种人物,封灵大阵应该比较有效。”
  旁边就有人冷笑:“情报上可还有另一条:此人是剑符双绝,近身搏杀勇悍绝伦,当年连玄黄杀剑都驾驭得住,你用了封灵大阵,是要去试他的剑锋利不利吗?”
  吉昌不客气地顶了回去:“鼠目寸光就是你这样的!他为什么单单只用道兵?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如今天地大劫降临,全盘压制之下,哪个长生真人敢在此界全力出手,大开杀戒?他若真敢,保管劫雷轰下,把他碾成碎末!”
  这边刚驳下去,另一边又有人起来:“分身,分身之术呢?也别忘了他还有这招!拼着毁掉一个分身,要让咱们用多少人命去填?”
  吉昌冷笑:“所以才要内外并举,既要诱导旁人掺和,一点点磨去他的积累,掀开他的底牌,然后抓住机会,以雷霆之势,一举建功,才是正途。想着简简单单就能成事的,就算最后真收拾了姓余的,也是给别人做嫁衣!”
  有人还待再讲,主位上的“尹阁主”已是点头赞许:
  “吉昌你思虑周全,又有耐性,很不错。做事正是要双管齐下——余慈不是要重立宗门吗?正是最需名头人脉的时候,他一个叛门而出的散修,全无根基,谁会服他?不用费事儿,就可以引些麻烦过去;再有,南国那边也使劲儿,他能护住身边人,远在亿万里开外,还能护得住么?我已发了信过去,让宗门派人破了他的老巢,活擒一两个重要人物,也当成底牌来使。至于吉昌你……”
  吉昌忙应道:“听凭尹阁主吩咐。”
  “你就负责勘察山川地形,看北去洗玉湖的路上,有几处可以设伏,埋下封灵大阵……引来天劫的思路很好,换一个字就更好了,你们觉得,魔劫如何?”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舱室之外,有人急匆匆闯进来,持令高叫:“纯阳门有变!”
  主位的上尹阁主微怔,自从前夜确认了余慈的身份之后,意图独揽其涉及的可观资源,赤霄天已经发动了其余三个宗门里的眼线,日夜监视其动向,以备应变之用,如今,竟然是同属玄门的纯阳门第一个按捺不住了?
  哪知传令修士送来的消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尹阁主接过玉简看了半晌,也是迷惑不解:“不知那边发了什么邪,也不顾脸面,在自家少阳剑窟大肆搜检,闹得后院不宁……不管怎样,这对咱们来说是好消息。”
  话音未落,又有人持令闯入,叫道:“纯阳门有变!”
  “……”
  一众修士面面相觑,而没等尹阁主再接那信简,忽地啸音骤起,一道赤光破窗而入,直蹿主座之上,被尹阁主一把接着,观其形状,约莫是飞剑传书?
  尹阁主面色凝重,神意扫入,解读了其中讯息,随即就是愕然:“纯阳门……有变?”
  喃喃的话音未绝,座下巨舰忽地剧震,案几上的杯盏也是砰砰咣咣摔了一地。
  能坐在舱室中议事的,没有一个弱者,他们此时分明都感应到——正溯江而上的巨舰停滞了!
  “撞上礁石了?”
  这不走脑子的话刚出口,就让其他所有人拿眼给剜了一记。
  真是岂有此理!
  玉尺河是北地重要的河道,对修士的作用虽不是太大,可对治下凡俗的城池、国度,却是生命线一般,多年以来,主河道上所有影响航运的礁石都给清扫一空,怎么可能还存在能够拦阻巨舰的障碍?
  尹阁主站起来,他早在动作之前,已经放出感应,却似撞上了茫茫云气,不似实物,偏偏缈然不可测,有迷乱方向之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路径,甚至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还是凭着舱室中的摆设,才矫正了方向感,一时为之骇然。
  作为赤霄天此行的主事者,尹阁主在五宫七殿十三阁的高层中,虽是排名最末,但在神魂修行上,却非同凡俗,修炼的是旁门中堪与玄门大罗天虚空神念之术、佛门小转轮无相念法并称的“中虚日月霞光法”。讲究“心中浮日月,海天映霞光”,在以神意入妄、破妄等手段上别开生面,最不惧幻术之流。
  可此时,他遭遇到的又是什么?
  再按捺不住,他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出了舱室。此刻,如城池般巨舰的每个位置,水手、战兵等也都是惊魂未定,大部分人都傻愣愣地看着舰首方向。而等出舱这些人看过去,反应也都差相仿佛。
  有人就呻吟:“这是什么啊……”
  明明白白地说,这是一条铺开的云路。
  黑沉沉的云气,像是天空中的劫云阴霾降下,滚滚开裂,分流两边,显露出尚算得宽广的河道,然而越往前去,越是幽暗,但见天地一线,云涌无边,不知通向何方。
  前面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
  只不过,两个世界之间,还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分隔开来。巨舰之所以停滞,也是撞上了屏障的缘故。
  众修士之前因为巨舰的停滞,还心有疑虑,如今却是恨不能永远停下……不,还是倒过去吧!
  尹阁主也是这么想的,他强自从眼前不可思议的幽暗云路中抽离目光,跃上高处,扭头往后看,因劫云而始终阴沉的江面,此时看来,却如灿烂的阳光洒遍,尽是光明。
  谢天谢地,后面至少暂时还没出问题。
  “往后退!”
  作为巨舰的掌控者,他具备最高权限,神意冲击之下,直接越过了复杂的驾驭流程,使中枢符阵立起反应,展现出与庞大的形体截然不同的灵活,整个地向后移。
  因舰体巨大,一个微幅的移动,倏乎就是百丈。似乎与幽暗云路离得远了点儿……
  前方“云路”给人的压力实在巨大,一旦拉开了距离,舰上修士不自觉齐齐松了口气,可下一瞬间,舰体又是剧震,甚至比上次还要激烈。有水手摔成了滚地葫芦,而整个舰体都发现了“喀喇喇”的怪音,构成巨舰的成千上万个符阵,以及不可计数的机关零件,齐齐呻吟。
  主控了巨舰移位的尹阁主僵了刹那,一口鲜血吐出去,整个人萎靡了十分!
  看到这幕情形,众修士都是呆住,吉昌是反应最快的那个,尖声厉叫:“各就其位……”
  众修士恍然大悟,四散飞掠,连迭下令,驱赶甲板上犹自软腿的手下,全力发动舰上的符阵威能。
  而就在舰上一通忙乱之际,后方有歌声缥缈,溯江而至。
  “冲和一点灵明在,龟蛇运变吐寒泉。杳冥万度无生灭,老君符诏过重天。”
  虽是明知这时候不应分心,舰上修士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但见后方江面之上,一个身量修长的玉袍道士,大袖飘飘,高唱道词,踏江而来。在他身后,滚滚乌云掩至,将视野内可见的一切,都包进了浑蒙无边的云气中。
  看那已经非常熟悉的面孔,舰上修士只觉得满嘴发苦:
  余慈!
  他怎么可能在此?他怎么可能会来?
  尹阁主又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他强压下去,顶着翻腾的气血,万般心思盘转,却找不到任何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就连出手的天师道修士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在撺掇的修士背后,还有一层干系;他们埋设在周围,转移影像的机关,也是用的江南妙手坊的外销行货,且即刻销毁,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再说了,他们分明是确认了,余慈这两日都留在苏双鹤的别院中,有苏双鹤亲自“陪着”,两边直线距离差不多已有万里之遥,凭什么,凭什么他说来便来,视此茫茫寰宇如无物?
  尹阁主转瞬又醒悟过来,现在不是纠结理由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保命!
  他们背靠巨舰,就是长生真人,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更何况,天地大劫之下,哪个长生真人,不是立减三分神通?
  尹阁主神智愈发清明,借着之前吉昌的警示,通过巨舰中枢下令,使全舰进入最紧张的状态,同时为了争取时间,也为了做一些“可能”的沟通,他扬声叫道:
  “可是余真人当面?我等是赤霄天的修士,正回返宗门,不知如何冲撞了先生?”
  玉袍道士相对于庞然巨舰,微小如蝼蚁,可他身后的乌云完全遮蔽了后面的河道,其本人倒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正是此人,转眼距离舰尾已不过数丈,再抬脚,已然登舰,径直向尹阁主这个方向走来。
  “轰”声巨响,巨舰的防护符阵发动,却是慢了不止半拍,毁灭性的电光只击中了空气云雾,连道士的发丝都没吹起来。
  玉袍道士根本不理会,继续前行,说也奇怪,从舰尾到尹阁主所在,一路上至少隔着千多号人,却没有半个敢阻拦。
  此人有神鬼之威……
  尹阁主再不存有任何对抗的胆气,看对方越来越近,心中莫名就是惧意如树藤杂草一般,枝蔓横生,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最后只能用尽力气大叫:“我有纯阳门的消息……”
  道士微微一笑,继续前行:“想也瞒不过人。”
  这是拒绝了?尹阁主声音都在打颤,依旧是用力嘶叫:“你要立宗开派,最重人脉关系,若得罪了北地宗门,极其不智,我愿为你牵线搭桥……”
  道士倏地站定。
  尹阁主都没指望出效果,见到这幕,竟然愣了半晌,心头才猛然迸出庞大的喜意,正要赌咒发誓,却见对方笑起来:
  “可有人提了不同意见啊。”
  不管外间如何,苏双鹤别院所在的岛上,依旧是悠然闲淡,两人闲来无事,又在一起饮茶喝酒,余慈身为客人,姿态放得比较低,不管真假,两人也算相处愉快。
  苏双鹤也不吝指点:“老弟意欲重立山门,此事较开宗立派还要艰难,务必要有心理准备。修为固然重要,资源根底、人脉交际、名头声誉都要有所储备。不过,以我之见,最不可或缺的,还是魄力……要有杀出一条血路的魄力啊!”
  “哦?还请鹤巫指点。”
  苏双鹤倚老卖老,笑呵呵地道:“老弟可曾读过那些宗门史志?其上所说的,除了仙人授经、道慧天启等等玄玄乎乎的事情之外,不外就是披荆斩棘、辟易外道等等……至于‘荆棘’、‘外道’,说白了,那就是血啊!
  “不说别人,就说当年的上清宗……贵宗立派的王、魏、杨等祖师驾临北地,以黑水河为界,驱役四方山神灵鬼,立碑开山。是时也,北地魔头百万,汹汹而来,哪知‘一卷黄庭经,散形化万神’,转眼镇压十之六七,这才一举奠定了北地第一玄门的赫赫声名。
  “再说近的,你看前日湖上几个宗门,纯阳门这种抱大腿的且不说,像碧波水府,当年没冒头的时候,沧江之上,各水域、支流中的‘水府’近百,可如今呢?灭掉了一半还多;八极宗‘挥斥八极,神气不变’的赞语,纯粹就是出自道经?那也是被十多个打碎的山门、成千上万具尸骨堆起来的!
  “洗玉盟这么大个的招牌,每百年还不是要有‘争位’之会?平日言笑晏晏,一团和气的两家,照样打得头破血流……没办法,真界的修行资源就这么一点儿,有前途的好苗子也有限,想往外开辟,更是千难万难。直白地说,一个宗门起来,相应的就要有一个、甚至许多个宗门衰落下去。谁愿意做你的踏脚石?所以,最根本的出路,还是杀,杀啊……”
  苏双鹤说得也够多了,斜睨过去,余慈则低下头,道一声:
  “谨受教。”
  难得见余慈如此乖顺,苏双鹤倒是有些怔了。他今天说的这些,的确是实话,只是多有偏颇,开宗立派哪是“杀”字当头,就能做得成的?
  就算立起来,那也是蝇营之地,不值一提。
  真要开辟万世基业,非要杀得动、稳得住、捧得起、放得下,各个方面都做得周全才好。
  这也绝不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岂不见当年的上清宗,三位地仙大能携数百弟子,也是筚路蓝缕,花了漫长岁月,才真正定鼎北地?
  如果余慈真的敢“杀出一条路”,迎接他的,唯有败亡而已。
  其实,他也知道,余慈十有八九只是作态而已,不大可能真的言听计从。可不知为什么,苏双鹤却莫名觉得心神不定,似乎他前面所言,有些不太妥当……
  作为大劫法宗师,也是世间最顶级的大巫,苏双鹤灵觉之强,绝对是第一流的。他真正地心生警兆,猛地扭头,转向东方云天相接处,但见那暗沉的云层之下,有一点墨色,正缓缓扩散,其中更裹着丝缕血光,像是火焰中扭曲的蛇影,贯接天地之间。
  他不自觉站起来,手指抽动,若手边有血饲、龟甲等物,必要占卜一回,以测休咎,可惜他没有预备,在此的又只是一具分身,难以抽取本命精血代替,只能眼看这一幕发生。
  半晌,他忽又醒悟,转眼看向余慈:“老弟,你……”
  说了个开头,就无以为继,却见余慈缓缓起身,向他稽手一拜:“在下正有一桩难以决断之事,如今灵台清明,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多谢鹤巫,释我所惑。”
  他一个玄门真人,说释家言语,实在古怪。不过苏双鹤在意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余慈言语之中,那深透的意味儿。
  仿佛是一坛埋藏多年的阵酿,击碎了封泥,气息外露,冲天而起的,是刺鼻的血腥——那绝不是暗中发狠,而是真正人发杀机,通接天地,凶兆横生之相!
  最要命的是,这凶兆分明还牵连到了他的身上。
  受此刺激,他神魂感应大幅扩张,转瞬越过万里之遥,覆盖了那一片妖异的区域。
  尹阁主完全理解不了余慈在说什么,呆怔看过去,却吃对方眼神刺过来,有无形之威,倾压而至,被这样的眼神盯着,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只见道士继续迈步前行,脚下有缩地成寸之能,很快越过了他所在的位置,也越过了所有人,直抵巨舰舰首,直面那幽暗云路,留给众人的只一个背影。
  出奇的,没有人任何人想到,要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此时此刻,似乎只剩下眼睛、耳朵起作用。
  “既然势在必得,已近在咫尺,何必却步不前?”
  一干人等先是疑惑,等到几个聪明人醒悟过来,骇然再看,却见前方幽暗云道不知何时,形象又是一变,两扇高逾千丈的沉黯大门,已然屹立在云气之间。
  其上一面,有云纹鬼篆,遍书冥狱阴司图画,凶厉暴戾,阴郁寒透。
  又有一面,尽是上仙天君法相,盘云缭雾,作势统御封敕,召劾接引。
  两扇大门紧紧闭合,察其与舰首距离,正是无形屏障之所在,毫无疑问,也就屏障化形而成!
  道士终于回身,面向全舰修士,露出笑容:“忝为此地主人……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语即罢,他袍袖挥处,一道杏黄符诏祭出,飘飘荡荡,直落到大门中央。
  下一刻,“伊呀”声起,巨大的门户张开一道缝隙,呼啸的阴风吹卷过来,舰上百丈云帆鼓风盈满,可巨舰本身,却是不退反进,向门后更无一丝光亮的黑暗中滑去。
  巨舰再次晃动,可尹阁主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两眼发直,看那陌生却又在无数次的传说中听闻的场景:
  九幽冥狱……鬼门关!
  他打开了九幽冥狱,化现了鬼门关!
  满舰哭嚎声起,那是众修士的惨叫,也是鬼门洞开,无数阴鬼邪物的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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