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体测

　　晚上起了雨。
　　不同的地方下雨是不同的光景。在清河县，晚上如果下起了雨，周遭是一团一团的黑暗，只有等雨落在地上了，你才能看清楚那厚重的水流，只是那样的雨不美，就像已经跌落凡间的东西，蒙了尘。
　　相比于清河县，姜黎黎更喜欢看城市里的大雨。她坐在飘窗上，端了一杯热茶，望着窗户外面，视线朝着远方不断延伸。
　　视野的尽头，又高又远的空中，雨团在城市灯光的照射下早早地现形，又随着流动的光幕一抹一抹地忽明忽暗。
　　滴滴答答的雨声不停。
　　整个城市仿佛都被雨声屏蔽了。
　　此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但是睡不着啊，其实她不是一个容易失眠的人，妈妈就不同，商业女强人经常失眠，她说没心没肺的人才那么容易就睡着了呢。
　　姜黎黎喝了一口热红茶，恬淡地笑起来。
　　虽然失眠了，但是并不苦恼，她做事情向来随心，睡不着就不睡，找点事情做，她曾经在午夜里爬到楼顶喝啤酒，喝醉了就唱歌，而困了就睡一整天。
　　此时她内心有一种没来由的高兴。
　　很多事情是不能认真思考缘由的，尤其是这种没来由的小情绪。但还是忍不住想了想，这种高兴大概是因为……易阳正式要到师大附中来读书了吧。
　　只是为什么易阳要来，就会高兴呢？她微微蹙着眉思考了一下，却找不到这种情绪的根源，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回忆起了许多有趣的场景，易阳帮助她换轮胎时跪在旁找放置千斤顶的位置时，严肃又认真；教那小子学英语语法时，偶尔自己忘记了什么知识点，就囫囵说个大概，他皱着眉头痛苦地思索缘由……还有还有，那天临别时，想把他灌醉，但最中没有得逞的画面……
　　想到这些画面，她似乎抓住了什么，但认真一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最后得出一个算是比较让人信服的结论……大概是因为，跟他待在一起时，相处起来最纯粹吧。
　　自己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完全把他当成弟弟来看，也不用假装矜持或者端着某个身份，说那个身份该说的话，做那个身份该做的事……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满意。
　　对于同龄人，她自小就有一种戒备，就像洋葱一般，层层伪装，不可能展示出自己真实的一面。而对年轻轻一点的人，又容易因为阅历或者其他方面，觉得对方幼稚。而易阳恰好就卡在了二者之间。
　　她喝完了这杯茶，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打开冰箱瞧了瞧，目光在一盘蛋糕上久久不移，最终还是看了看客厅一角的体重秤，又摸了摸平坦的小肚子，瘪瘪嘴关上了冰箱的门。
　　睡了。
　　然后这一睡，就直接到第二天中午了，睡得太沉，以至于易阳一早起床，晨跑，洗澡，甚至接到师大附中打来的通知中午过后参加体测的电话，她毫无知觉。
　　易阳接到电话后，煎了蛋，弄了两份早餐，吃过之后也没有打扰姜黎黎，便出门了。虽然体测的时间是中午过后，但是上午需要去报名登记的。
　　等他出门后，已经将上午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另一头的姜黎黎才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兀自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随后如梦初醒瞧了瞧时间，看到日上三竿，吓了一跳，下了床，到客厅里，才瞧见桌子上的早餐，顿时明白易阳一大清早就起来了。
　　真是讨厌的好习惯啊。
　　如此想着的时候，电话响了，她微微一惊，对着空气哼哼哈哈两声怪叫，以期望用最快速度将睡了一晚松弛的声带调整过来，但接起电话时，电话那头听到的还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慵懒磁性音，就像30年代留声机里流淌出来的女歌手的声音。
　　易阳愣了愣：“呃……还没起床？”
　　“呵，怎么可能……有点着凉罢了。你哪里去了？我……一大早起床就没看到你。”
　　“师大附中通知体测了。”
　　“太好了！那你好好加油哦！”
　　“嗯。”
　　匆匆挂了电话，姜黎黎才微微叹了口气，又恢复成没睡醒的模样，坐在餐桌旁，用叉子戳了已经冷透的煎蛋起来，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冷投透了自然不好吃，但眼神一阵恍惚，一叉子接着一叉子。
　　吃完了。
　　……
　　师大附中有一项坚持了很多年的传统，他们每个月都会组织学生进行一次体测，而体测的内容只有一项，就是跑步。
　　男生1500米，女生1200米。
　　学校并不以这个体测结果作为任何个人的惩罚或者奖励依据。但尽管如此，一段时间以后大家都会很自觉地跑步锻炼。
　　其中的底层逻辑也很好思考。
　　你练不练长跑，学校不管，但是一群人安排在一起跑步，总会分出个高低前后吧？次次垫底，不羞耻么？能考进这里的学生，大都是曾经学校里的优等生，总是相对要强的那一批。
　　哪怕不在乎这个，长跑总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为了减轻痛苦，一些人也会开始尝试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的。
　　而入学前的这一次体测，是为了让这一批新生尽早熟悉这种节奏。
　　易阳抽签抽到了最后一组。
　　有一些高二的志愿者留在学校里帮忙组织，将所有人带到了操场里。而负责体测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体育老师。
　　在场的学生，男女比例十分均衡，一半一半。随意和旁边的人聊了两句。发现今天在场的都是外地学生。
　　人堆里，王杰找到了易阳，打了招呼，而李茂鑫也跟在一起。
　　并没有特别多的闲聊时间，两人便先后上跑道了。
　　易阳默默观察着那些上了跑道的学生，不得不说，大家都体质还真是……差劲啊。
　　看跑步能力，只要看看他的跑步姿势大概就能瞧出端倪，一个经常跑步的人，跑起来脚后跟几乎要碰到屁股了，而眼前的这一批未来的同学，大都是拖着脚在跑的……
　　……
　　高润翔和刘建武望着倒数第二组气喘吁吁地从面前跑过，都轻轻摇了摇头。
　　“呵呵，看来这一批的孩子们体质普遍有点差啊……”
　　“不是体训队的，很正常嘛。不过也是，男生1千米，算下来配速普遍在5分钟，这个速度确实是……呵呵。”
　　“一般慢跑的话，三公里以上，5分钟的配速也不能说特别差，至少是普遍水平，只是以一公里来算，这个成绩是不够合格的。”
　　“体育中考成绩，各个市的标准不同，但是也不会差太大。普遍男生满分是3分40秒左右，及格的话，也要4分50秒左右。呵呵，每一个市在组织体育考试的时候，都有些放水啊……”
　　“可不是，这一批学生里，按他们的成绩来看，没有一个是低于80分的，哈哈，这么一测，可不是全都露馅儿了。”
　　两人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让负责数圈数的几个志愿者把标准都放严一点，看着那一群男生从面前跑过要死不活的样子，心情就更好了。
　　每年监督新生长跑体测，看着他们被折磨的表情，两人就会很开心。
　　后面那一群气喘吁吁的女生还没有缓过气来，有的干脆已经瘫软地躺在了地上。高润翔粗声粗气嘿嘿哈哈地吆喝两声：“喂喂喂，别坐下来，别坐下来，血压上来，脑袋就晕了……”
　　“不行啦老师……我们就要死了。”
　　“是啊是啊，老师，我们又不是体育生，干嘛这么严呢……”
　　“老师你太无情了……”
　　“还能说话，说明没到极限，都站起来吧！”
　　几个活泼一点的女生舒缓了一些，聚过来围在两个糙汉子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老师，您就给我们打个及格吧……”
　　“不行。”
　　“求你啦老师！”
　　“不行。”
　　“太变态了！”
　　“嘿，你叫刘思琦，我记得你，你中考的体育成绩可是80分呢，看来是假的。”
　　“我只是水土不服……老师，你真要给我们都打零分啊……”
　　当然也不至于，还是有一少部分女生跑出了及格的成绩，但毕竟是少部分。但大多数女孩子都是如此，跑了几步就累得不行了，而她们还在盼着，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两个体育老师。
　　当然，要说特别在意这个成绩也未必。毕竟已经是高中生了，尤其能考进这种顶尖高中的学生，已经有了正式的认知能力，稍微想想也知道，学校没有理由会因为跑步不及格而真正为难一下她们的。
　　其中也是有一些学生对师大附中重视学生的身体健康有所耳闻的，每个月一次的长跑测试，早就盛名在外，但以往只是听听故事，真正临了，体验还是有所不同的。此时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在这所学校里身体素质不好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当然，一些人认为，这大抵就是学校的主要目的吧。
　　体育不行，练练就好，反正高考不考。
　　这年头中考虽然在考体育，也在名义上会计入中考成绩，但实际上学校在招录的时候是分开看的，文化是文化，体测是体测。所以，目前为止，中考体测还只是一个形式大于内容的东西。只是，他们的成绩单上，体育考试那一栏动辄80、90，再不济也是个及格，此时被师大附中这么一测，那就是赤裸裸地揭露了……太羞耻。
　　刘建武翻看着花名册上登记的体育成绩，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体测啊，不是说要为难你们什么，我们做体育老师的，也说不上什么话，但是我只知道，身体不好，你们怎么有精力做作业呢。”
　　顿时就炸了。
　　“欸欸欸……不是说师大附中环境轻松吗？”
　　“就是，自由……”
　　“老师，您在骗我们？还是宣传的人在骗我们！”
　　刘建武哈哈大笑：“师大附中的确是自由的，但是作业也是很多的，这个不矛盾，反正你们后面慢慢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倒数第二组男生终于全部跑完。算起来，这一组的人第一和最后一名的差距倒不是很大，相差十几秒便全部冲线，这只能遗憾地说明，大家的成绩都相当烂……
　　后面那堆女生好几个笑容灿烂无比，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高老师，男生及格得多还是女生几个得多啊？”
　　“巾帼不让小胡子……”
　　“阴盛阳衰了吧～”
　　“给我们打及格吧……”
　　那些男生，尽管心情不爽，却没有多余的力气跟女生们争辩一下了。
　　刘建武没好气地说：“哼，你们所有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跑到优秀的。至于及格人数……”他顿了顿，然后不情愿地说：“女生目前31个及格，男生19个。”
　　“嘻嘻，那还是女生厉害。”
　　一个刚刚跑完的男生有气无力地争辩了一句：“我们还有人没跑完呢！”
　　“最后一组，还能跑出来12个及格的？”
　　“跑出来也只是打平手。”
　　“打平手就等于输了嘛……男生体育好不应该才是正常的吗？”
　　至此，200个自主考生只剩下了最后一组20个男生没有跑了。
　　高润翔翻着花名册，戏谑道：“我来看看，这一组里面又有多少个及格的……呵，还是全部及格……咦，还有一个满分的！”
　　顿时乐了，他看了看名字，朝着正在热身的最后一组学生喊了一声：“你们谁是易阳？”
　　易阳正在压腿，听到那边老师叫自己名字，举了举手：“我是。”
　　高润翔有些意外，因为易阳的身高实在太显眼了，在一群一米七甚至一米六的男生当众，可以说是鹤立鸡群。穿着短袖，看不出来上半身的形体，但是小腿跟腱细长，肌肉线条流畅，以一个体育老师的眼光，能够看出来那是速度与爆发力的标志。
　　他原本想调侃两句的，但是看到易阳的体形后，有预感会被打脸，犹豫了一下便没有说那段话，只是点点头：“身高不错……”
　　易阳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在意。
　　随后，做好准备，发令枪响起，身体轻盈地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