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雪夜

　　前面忽然开阔起来了。
　　那是真正的草原，一望无际，但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平，草原的尽头，模糊不清的舒缓曲线，与天地逐渐分割，似乎是下过雪没多长时间，远处一些类似丘陵的小山包白色夹杂着土地的黑色和枯草的黄色，看上去颇为萧瑟。
　　姜黎黎将速度放缓，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突然一个转向，车子就开出了公路，在一片稍显平缓的荒地上停了下来。
　　易阳说：“就在这里吗？”
　　姜黎黎点点头，脸是微微仰着的，眯着眼睛看了看还有一会儿才会落山的太阳，说：“你不觉得这里的风景很不错吗？”
　　易阳点点头：“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姜黎黎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做了一个拥抱大自然的姿势，说：“要在这里住一晚了。”
　　易阳想了想：“要搭帐篷吗？”
　　“对啊，搭帐篷。”
　　易阳沉思了片刻，此时还有阳光，但是已经有些冷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是没有要下雪或者下雨的迹象，但据他所知，草原上的气候变化无常，经常是刚刚还在出太阳，下一秒就会下雪或者下雨，不过这番想法并没有说出来，这种时候姜黎黎想怎么玩就顺着她吧。
　　姜黎黎打开后备箱，里面果然有一包帐篷，不过不是易阳想象中的那种户外帐篷，而是车顶帐篷。
　　易阳愣了愣，车顶帐篷，顾名思义，就是一种从车顶将帐篷顶延伸出来，再辅以几根柱子作为帐篷框架的帐篷样式，一般来说，这种帐篷多是夏天用来遮阳的，搭起来快捷，多用来野炊什么的。
　　虽然说，一些车顶帐篷是可以将四周围起来，但是在这种天气……
　　夜晚大概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漠漠向昏黑”差不多吧？
　　正在沉思的时候，姜黎黎敲了他一下：“帮忙啊小伙子。”
　　“呃……小伙子。”易阳回过神来，迅速帮姜黎黎把后备箱里的帐篷配件都给搬了出来。
　　姜黎黎说：“花了不少钱在网上买的的呢，接下来我们两个一起把这个搭起来吧！”
　　易阳却是摸了摸帐篷的材质，薄得让人有些无语……显然就是夏天用的，虽然也有四周的包围，但是这种季节的草原上，在这个帐篷里待一晚上，恐怕得死人啊……
　　而此时，姜黎黎坐在地上已经兴致勃勃地拿出说明图纸研究起来。
　　易阳忍不住叹了口气，姜黎黎没有在户外待过，不知道帐篷之间的区别，估计是网上看到一个帐篷的造型，就买了，类似的事情，女人还真是不太靠谱啊，也怪自己，出发前应该看一看的。
　　此时姜黎黎研究了一阵，一面拿起那些杆杆片片的，认真思考，同时嘴里一面喃喃：“嗯……这个是拼在……”
　　易阳走到姜黎黎面前，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姐，这个帐篷，搭起来不会是拿来睡觉的吧？”
　　“呃？”姜黎黎抬起头，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易阳叹了口气：“当然有问题啊！”
　　“什么问题？”
　　易阳想解释，但想了想，给女人一两句是解释不清楚的，便摇了摇头，说：“算了，我帮你弄好了你就知道了。”
　　“呃？”
　　随后，易阳接过图纸看了两眼，又看看地上不算多的配件，心里就有数了，三下五除二地动起手来。
　　“哇！原来是这样弄的！”
　　“我还以为是那种搭建在地上的帐篷呢，原来用车顶上的这几根杆杆就能搭起来啊，原来这么简单，你一拼我就会了……”
　　“发明这种帐篷的人真是天才啊！”
　　“这个……这个是拼在哪里的？”
　　在姜黎黎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易阳利索地将帐篷给搭好了，三面以帐篷布封口，一面汽车，空间还是挺大的，3m×2m的面积。
　　完事以后，姜黎黎和易阳站在帐篷里，分明是在野外，这么一个四面遮风的小空间，却给人一种奇异的温馨之感，姜黎黎鼓起掌，一如小女孩一般雀跃不已：“易阳，你太厉害了！”
　　易阳却是微微一叹，说：“那个姐姐啊，有一个问题……”
　　“嗯？”
　　“这里面，真的能睡人吗？”
　　“怎么啦？”
　　姜黎黎刚刚说完这一句话，一阵寒风吹过，自帐篷布的缝隙里钻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问易阳：“怎么啦？”
　　易阳一阵无语，如此这般，这个可爱的姐姐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啊。
　　算了，先不说这个，又问：“床呢？”
　　姜黎黎得意地说：“带了折叠床和羽绒睡袋哦！”
　　“好……好吧。”
　　搭帐篷虽然并不麻烦，但是姜黎黎开了很长时间的车子，此时也有些累了，便说：“我们两个先休息一会儿吧，等休息好了，就在帐篷里弄一个小火锅，我带了工具和食材。”
　　易阳笑起来：“好吧，听你安排。”
　　两人重新钻进汽车，姜黎黎将前排座位放倒，说：“我先睡一会儿哦。”
　　易阳点点头，他并不困，便拿了一本书看起来。
　　没过多久，姜黎黎果然睡着了，易阳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姜黎黎的皮肤白皙细腻，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嘴唇饱满红润，易阳记得中午吃完面姜黎黎是没有化妆的，那么这个嘴唇就不是口红涂出来的颜色了……再往下看，颈部戴着一根银色的项链，看起来不起眼，但又十分恰当地配得上她的气质……
　　易阳的心猛烈地跳了两下，他轻轻咳嗽两声，摇摇头，自己在做什么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道刺眼的辉光将两人的眼睛晃了一晃，金色的阳光铺在车窗的上半部分，遗落的部分则随意跌落在车子里的各个角落，形成点点辉光。
　　姜黎黎迷迷糊糊地醒来了，揉了揉眼睛，突然一个激灵，迅速坐起，“现在几点了！”
　　“呃，还早。”
　　姜黎黎望了出去。
　　视野前方是一片震撼的图景。
　　太阳正在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往下坠落，白昼与黑夜的交汇处，时间与空间的双重交点，昏黄的光芒自那里一点点晕染天际。
　　在目之所极的地方，天上的云朵与远处的草原上层层积雪相互交融，让人分不清天与地，就像是在视野的尽头用金黄色和乳白色泼在那里，任其自由浸染，视野逐渐拉近，一直到眼前，荒草随着微风飞舞，场面却变得萧索起来了。
　　姜黎黎说：“下车。”
　　她拿起了相机，一脸平静地将此时此刻的种种风景装进镜头。
　　易阳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姜黎黎做着这件事，荒凉的微风将她的秀发也吹拂起来，他拿出手机，却有些遗憾，这部手机是没有照相功能的。
　　突然，姜黎黎回过头来，易阳愣了愣，因为他看到她的眼角似乎噙着泪。
　　怎么回事？
　　看到美景感动了？
　　这女人，还真是够矫情啊……
　　但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自己认识的姜黎黎吗？明明是富家小姐，但是为了一腔大学时期的幼稚热血，跑到清河县那种地方当什么音乐老师，还自我感动式地给一个小混混补习英语，教他弹吉他学音乐……没点矫情，或者说是，文青属性，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些事情呢？
　　姜黎黎情绪确实有些低落，默默走过来，擦了擦眼角的一滴湿润，说：“年轻真好啊。”
　　“姐姐在说什么话？刚刚过十八岁的生日，就开始倚老卖老了嘛？”
　　“太假了。”姜黎黎哼了一声，虽然嘴上如此说着，但明显很受用，脸上又浮现了笑容，望着那边即将消逝的夕阳，说：“我只是看到那个，想到自己了啊……”
　　“嗯？”
　　姜黎黎站在黄昏下，用手轻轻抱了抱自己，嘴唇轻轻咬着，想到父母的一些话，眼泪又一次有些噙住了……是啊，自己的青春，就像是那边的夕阳，终究是要落下的。
　　易阳能感受到姜黎黎有什么心事，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以她这个年龄，以她这个条件，面临的难题……
　　难道说……父母催婚了？
　　想来想去，就只有这样的可能了。
　　但不至于催哭吧？
　　易阳笑起来，说：“姐姐，以前都没有问过你的生日……所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只能说一句生日快乐啦。”
　　姜黎黎笑着说：“我的生日，还特地让你陪着跑一趟，辛苦了。”
　　易阳伸出手：“相机给我吧，给姐姐留一张照片好不好？”
　　姜黎黎微微一愣，随后微笑着摇摇头，“不哦……”
　　“嗯？”
　　就在易阳愣神的时候，姜黎黎已经拿着相机，快速摁下了快门，随后拿着打开电子显示屏，翻看刚才冲着易阳拍下的那张照片，只见他一脸错愕地伸出了手，背后是被夕阳染得昏黄的草原。
　　姜黎黎满意地笑了笑，又对着易阳挥了挥相机：“这样就行了。”
　　易阳无奈地耸耸肩，“随你吧。”
　　姜黎黎有些无趣地摇摇头：“正常的剧情不应该是，你过来抢我的相机，我不给吗……你这人，真是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呵，太幼稚了。”
　　姜黎黎不屑地哼了一声：“明明还没有成年，总是装出一副很成熟的样子。”
　　易阳不由得哈哈大笑。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一起坐在一片干净的枯草上看夕阳落下，直到太阳完全落下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姜黎黎将相机取下来，挂在易阳的脖子上，笑起来说：“好了，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野炊了！”
　　姜黎黎从后备箱里又翻了一堆东西出来，也是这台八缸酷路泽后备箱空间足够大，一般车子还真是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易阳看了看，与姜黎黎一起布置起来。
　　将移动光源打开，随后依次布置折叠小桌、椅子，移动电源，电磁炉、小锅、火锅料……姜黎黎笑着说：“跟一个越野大佬借的东西，全吧？”
　　不多时，帐篷里开始冒出火锅的热气和香味。
　　等真正吃上第一口火锅，天色也终于完全暗下来，移动光源算不上特别强烈的光线下，姜黎黎的脸色红彤彤的，两人吃着火锅，惬意地聊着天。
　　姜黎黎满意地说：“这是我出生以来，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了！”
　　而外界则完全寂静下来，黑暗已然完全吞噬了这片天地，刚才还晴空万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已经被乌云遮蔽，遥远的地方吹起了风，在黑暗中涌动，只有那点点从帐篷罅隙中透出的光点，在这片黑暗中摇曳。
　　吃的差不多了，易阳起身主动收拾，姜黎黎也一起帮忙，两人一起悉心将餐后的垃圾都收拾到一个垃圾袋里。
　　“接下来，就要休息了。”
　　此时严格地说并不算特别晚，不过8点左右，只是荒郊野外，天气一旦暗下来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易阳点点头：“嗯……好吧。”
　　“我们一起去搬一下折叠床。”
　　易阳犹豫了一下，此时天色暗下来以后，外界的气温又降低了不少，风开始不断漏进帐篷，手脚冰凉。
　　正在如此想着的时候，外面的风突然变大了，将帐篷吹得呼啦呼啦晃动起来。
　　姜黎黎的表情有些异样，有些担忧地说：“这个帐篷材质稳不稳啊？”
　　说话间，支撑的铁杆晃动了两下，姜黎黎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往易阳的旁边靠了靠。
　　易阳心里好笑，伸手拉开开帐篷门的拉链，刺骨的寒风顿时灌了进来，易阳皱起了眉头，转过来对姜黎黎说：“姐，咱们的计划得变一变了。”
　　“帐篷要坏了？”
　　易阳摇了摇头，有些严肃地说：“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
　　姜黎黎凑过去，风吹了一脸，同时还有点点湿润，就着移动光源的光芒看，外面黑暗的世界里，随风飘进来许多晶莹剔透的雪花。
　　姜黎黎愣了愣，“真的……下雪了。”
　　……
　　没过多长时间，疾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下，飕飕飕地直往人领子里钻。
　　易阳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帐篷拆了卷起来，塞进副驾驶，而这个位置已经被后备箱搬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堆满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大片雪花竟然在易阳胸口聚集出一个雪球，他从后备箱里钻了进去。
　　酷路泽的后排椅子可以放倒，跟后备箱连成一片，铺上床铺，就是一个完美的床车了。
　　姜黎黎跪坐着，满是歉意地说：“都怪我没有考虑周到。”
　　易阳笑了笑：“这样子，这个生日才过得印象深刻嘛。”
　　车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漆黑的世界，那是天空在对大地悄悄诉说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