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太阳，群星

　　光明城，红湖。
　　一位披着甲胄的骑士坐在湖面之上，双手摊开，轻轻搭在膝盖之上。
　　据说这世上的所有辉光都会落入这里。
　　当然……这只是据说。
　　西洲更西之处，仍有黑夜。
　　光明城之所以被称为“日不落之乡”，只是因为光明火种的力量笼罩，即便最后一缕辉光落入地平线下，天顶依旧有辉光笼罩，这里已经连续九十三年未曾日落，一直白昼。
　　“贾唯先生……”
　　披着雪白长衫的白须老者微笑开口，喊了一声。老者从湖畔走来，红湖晶莹剔透犹如琥珀，而他就这么赤足踩在波澜之上。
　　波纹四漾，却不下沉，宛如平地。
　　“二长老大人。”贾唯缓缓抬头，面具内的眼神清澈如座下湖水。
　　“您已经在这里坐了十天了。”
　　二长老笑了笑，也随意坐下：“这红湖有什么异样吗？”
　　贾唯破境之后，无数荣誉加身，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论骁勇善战，这百年来，贾唯当属西洲之最！
　　三十年前，贾唯只是圣裁者军团中的普通一员，便敢参与对冥王的讨伐……
　　千分之一的存活率，那场神战中活下来的超凡者，绝大多数都精神失控，被冥王的威势吓破了胆。
　　唯独他，勇猛精进。
　　如今贾唯身上背负着【圣裁长】，【红湖驻守者】，【西洲之盾】等诸如此类的称呼，每一项都无比耀眼，当然最有含金量的……便是光明神座大人亲自颁给贾唯的【壁垒】封号！
　　【壁垒】二字，并不简单。
　　三十年前，光明神座大人曾有一位非常得意的弟子。
　　那位弟子打遍五洲，全无敌手，无论是神殿，圣城，还是源之塔，中央城，所有同阶对手，俱是横推碾压！
　　这【壁垒】封号，本是为那位弟子而留……
　　原先的【壁垒】人选，正是顾长志。
　　后来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顾长志并没有留在西洲，也没有接过这【壁垒】的封号，而是返回东洲，接掌了“斗战火种”。
　　无人知晓这对师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长志长眠之时，不少人都猜疑，认为光明城和长野之间生出了间隙。
　　但或许真相并非世人认为的那样。
　　因为直到林孟婚约破裂之前，光明城和长野的关系都并不差，一直保持着较为良好的贸易往来。在东北两洲合流趋势已成必然之后，西洲才开始和源之塔联手，形成如今的两大联盟分庭抗礼，互相角力。
　　不论如何顾长志最终如何取舍，这本该留给他的【壁垒】封号，对外人而言，都太过沉重。
　　别说西洲，放眼五洲，都无人敢接。
　　直到贾唯的出现。
　　“红湖没有异样。”
　　贾唯恭敬开口：“我只是在静坐休息……这段时间，碰巧心有所悟。”
　　“哦？又要精进了？”
　　二长老抚须而笑，道：“贾唯，你成为【壁垒】之后，果然不一样了，我就没见过有谁像你这般天才，成为封号之后，修行速度比先前更快。”
　　六年前的贾唯，打遍五洲封号之下，全无敌手。
　　他被称为【四阶无敌】！
　　这个称呼并不过分……四阶超境者，每洲也就那么一两个，这是会受到神座重视的顶级天才。
　　在大洲律法的允许范围之内，四阶超境者的战力非常重要。
　　他们全力施展的情况下，甚至可以与一些较弱的封号打得有来有回。
　　这种顶级天才一旦再取得突破，成功将两座领域合一，即便是在一众“封号”之中，也是绝对高阶的存在。
　　只不过修行之路，越往后走，越是困难。
　　极少有人可以一路勇猛高歌，但贾唯……就是这极少数的一员。
　　“谬赞了。”
　　明光铠下的面容没有丝毫笑意。
　　贾唯平静道：“沧海一粟罢了，您来找我，总不会是说这些的吧？”
　　“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二长老轻轻叹息，道：“瀛海区埋下的那枚棋子被铲除了。”
　　“……”
　　贾唯沉默。
　　晋升【圣裁长】后，他接管了整只圣裁者军团，地位与神殿长老平起平坐，甚至比眼前的二长老，还要高出一些，真正的原因，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顾慎之死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
　　长野调查组跑掉了整个五洲，当然也来过光明城……事实上贾唯就是调查组怀疑对象中的一员，而且排名相当靠前！
　　毕竟当年在北洲悬空岛，贾唯亲自率队对顾慎进行过“缉查”。
　　两者之间是存在一定恩怨的。
　　只是调查组的调查，到后面便不了了之。
　　因为贾唯做得太完美，这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他在“光明”的指引下，恰到好处地来到了昙曜山顶，恰到好处地碰到了无比虚弱的顾慎。
　　仅仅一枪。
　　他便做掉了光明城的心腹大患。
　　那个在自己心中，杀死孟骁的铁凶手！
　　这个消息，贾唯没和苏叶说，也没和神殿说，甚至连地位最高的大长老，都不知情……
　　但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光明神座。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一切……【壁垒】，【圣裁长】，【红湖驻守者】，【西洲之盾】，这些都是光明神座赐下来的神眷。
　　除了贾唯自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神座大人会如此恩宠这位大骑士。
　　而在那一日后，神殿的一切布局，对贾唯而言，都不再是秘密。
　　他知晓神殿长老会这些年所做的全部。
　　“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贾唯平静开口：“二长老大人，从最开始的时候，您应该就没想过能够‘收网’。”
　　“话虽如此……但瀛海区毕竟有那么多遗落的‘信仰’。”
　　白须老者诚恳道：“东濑正藏对我说，他在谏口群岛已经培育出了八千的忠诚信众。”
　　“长野已经把‘东濑家’除名了，谏口群岛的清查也是迟早的事情。”贾唯道：“八千和八万，都没有意义。”
　　“倒也并非如此。”
　　二长老微笑道：“长野处理的很隐蔽……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的，但‘谏口群岛’的事情，至少还要十天半个月。八千信众，就算狠心处决，也需要一段时间……”
　　贾唯古井无波的面容出现了一丝变化，他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眼下是很好的机会，趁着东濑正藏的信徒还没死，圣裁者可以东行，把这些‘信仰之力’收割。”
　　二长老诚恳道：“我们需要的，就只是这些人的‘精神’，事后东洲调查起来，也不会有所察觉……东濑正藏栽培邪众，身死道消之后信徒精神崩溃，这是一个不必担心亏本的买卖。”
　　听起来的确一本万利。
　　但贾唯不为所动。
　　“很好的主意，长老若是想去做，那便做吧。”
　　他淡淡道：“我支持对光明神座大人有利的一切抉择……只是行事之前，需要仔细考虑，红湖剩下的【圣书】可不多了，五年前丢了一页，前不久又丢了一页，若是此次东洲之行，再丢一页，恐怕您的脑袋，也要不保了。”
　　“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神座大人怎会降罪于竞功之人？”
　　二长老柔声道：“我此行来找【壁垒】大人，是希望您出手相助。”
　　贾唯冷冷拒绝：“我如今是封号之身，不便离洲。”
　　二长老仍不放弃，谆谆善诱：“此事无需您亲自出手，只需借调圣裁者军团一二……我会挪动东洲数枚暗子，里应外合，便可轻松收回信仰。功成之后，勋劳对半，若有失利，您亦可以全身而退。”
　　如此一言，贾唯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二长老也并不着急催促，就这么极有耐心地等待。
　　两人坐在红湖湖面之上。
　　忽然之间……这座大湖开始震颤，无数红色霞光从水波之中分离而出，一时之间犹如鱼跃天门，万紫千红，甚是艳丽。
　　这一幕奇景，让无数人为之惊呼。
　　然而贾唯却感到了一阵寒意，他披着这世上最坚固的甲胄【明光铠】，却明显感受到了一丝“寒冷”。
　　这冷意，来自外界，也出自心底。
　　“这是……”
　　二长老怔了一秒。
　　酡红色的夕阳坠入红湖之下，这说明天将垂暮。
　　这一幕每天都会上演，但光明城从不黑夜，因为神座的伟力笼罩这座信仰之城……所以日落之后，会有一轮“新日”升起，并不灼烧，也不炽目，不管是不是虔诚的信徒，都能从这辉光之中汲取到丰盈的赐福之力。
　　住在这里的信徒，都能长寿，而且从不疾病。
　　但此刻，随着红湖无数的霞光掠出水面……天顶出现了一抹漆黑之色。
　　旧日落下。
　　新日，没有出现。
　　整座光明城都看到了这近百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奇景，神座托举的天顶变得黯淡，即便没有新日出现，这里依旧有许多辉光洒落，天顶之上浮现着无数群星……这仍然是一副美丽的景观。
　　太阳坠落，群星闪耀。
　　可对光明城的信仰者而言，这简直是一个噩耗。
　　天黑了。
　　就意味着……神座的火种之力，出现了问题。